【我們與惡的距離】被留下來的我們,一切好嗎?

S.T.工作筆記
8 min readMar 24, 2019

--

戲劇【我們與惡的距離】,再度勾起台灣的共同的創傷回憶 - 無差別殺人案重擊著我們對惡的認知和詮釋。對於事件的多面向、多角度激盪討論,台灣社會等很久了,因為在一次次無差別殺人案發生後,被留下來的你我,始終還沒被療癒,也都還沒找到答案。

無差別殺人事件後,被留下的受害者家屬、加害人家屬、人權律師、還有普羅大眾們,在受到嚴重心理衝擊後,究竟是如何繼續生活?戲劇的優勢在於它可以用全知的觀點帶著觀眾進入犯罪事件中所有牽連者的內心世界,而這樣的深入剖繪和理解,卻是真實世界中的我們極度需要但又匱乏的。

(以下有雷。微劇透到第2集...)

受害者家屬崩塌的世界誰來重建?

賈靜雯所飾的滿腔憤怒、無處索討的受害者母親,在兒子遇害後夫妻失和,連與僅剩的女兒也關係陷入冰點,只能戒酒與工作來麻痺自己,劇中她曾說:「我還能留住誰啊?我連先生兒子都留不住了…關心有甚麼意義呢?」清楚透露出受害者家屬對人生的無奈與無力感。

劇中她的小女兒天晴在母親節卡片上寫著:「我知道你不愛我,如果哥哥還在,你應該會比較開心吧?」失去哥哥,孩子內心的創傷打擊可能不亞於成人,可是她得到的不是安撫慰問,而是父母感情破裂、家庭氣氛冰冷,連母親也變成刺蝟一般難以親近,母親只耽溺在失去兒子的悲傷中,卻忽略了女兒仍然需要母親的愛、仍期待一個完好如初的家,所以她只能解讀為:媽媽只愛哥哥,哥哥離開了,爸媽也要離婚了,卻沒人問過我的想法。

劇情點出受害者家屬們的世界一夕崩塌,卻無暇顧及彼此心理的傷,除了循司法途徑等待所謂公平正義的撫慰,沒有其他心理關懷照顧機制介入,重大心理創傷唯一的處方竟然只靠一紙法官判決書,無怪乎法官的判決成了大家對案件的唯一關心重點了。

加害人家屬也得承擔過錯、用餘生贖罪?

古時一人犯錯誅連九族,現代法律雖不適用,但現實人生卻不可能放過加害者的家屬。劇中兇手李曉明的家人,父母必須隱名埋姓於社會邊緣生活,妹妹則改名換姓、努力隱藏過去才能追尋自已的人生。「我真的沒辦法,(死)這麼多的人,我們要怎麼跟人家道歉、怎麼賠償?」劇中兇手李曉明的父親在告別式會場外說著。

2008年日本秋葉原街頭隨機殺人事件,造成7死、10人輕重傷,震驚日本社會。而兇手加藤智大的家人,因為不堪媒體的追蹤和社會異樣的眼光,母親崩潰住院、原在銀行工作的父親也離職隱居、其弟則在案發六年後自殺。(註1)

日本作家東野圭吾也寫過此題材小說【手紙】,描繪加害人的弟弟背負著哥哥的罪債,貼著「兇手弟弟」的標籤,在求職與感情路上一直受到歧視、排擠,因而對哥哥產生憤恨怨懟。可是,加害人的家屬真的必須連坐同罰嗎?台灣社會太習慣要兇手家屬出來下跪面對,但這齣戲給了我們更悲憫同情他們的視角。

為罪犯代言,簡直不是人!

人權律師王赦在吳慷仁的演譯下,變得親切討喜了起來,提醒了我們,即使為罪犯辯護,他也仍是一個平凡的人,是個丈夫、是個父親、是個女婿,因為自己的選擇,也連帶為家人造成了不少「困擾」,劇中設定也透露出人權律師並非多金好賺的事業,看著他被潑糞都感到有點不捨了,似乎能理解起他為罪犯辯護的初衷和理念。但現實中的人權律師卻是被沒有那種偶像待遇,為罪犯開脫,簡直不是人,一言一行更被放大檢視。但其實如同劇中所討論,人權律師為這些無差別殺人事件兇手辯護,最關心的議題就是:「為什麼?」如果能夠找出答案了,是不是就能提前預防,也能做好善後工作?

置身事外又似乎參與其中的“我們”呢?

在重大傷害事件發生後,作為一般普羅大眾的「我們」,雖然不在犯罪現場,卻也身歷其境,透過媒體的渲染推播,恐懼意識不斷被強化,誰來照顧群眾的恐懼情緒?台灣社會的集體創傷誰來療癒?猶記捷運隨機殺人案後,許多人開始害怕搭乘捷運,大晴天搭捷運也不忘隨身帶著長雨傘,進入人多的場域也感到緊張焦慮,人心終日惶惶,卻多只能倚賴「時間」來沖淡恐懼與緊張,而沒有其他有效且具體的方式來安撫人心,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們可以用幾發子彈解決一個殺人兇手,卻沒有辦法就此解決那揮之不去的陰影。只單純靠著「速審速決」,不過是撫平一時的輿論壓力,人們心中的恐懼並沒有被消除。

2016年5月10日鄭捷已被處決,但2018年7月4日北捷屍鼠奔逃事件清楚證明了一件事:「鄭捷死了,恐懼卻依舊存在!」即便槍決了鄭捷,無差別殺人事件仍隨時可能發生在你我身邊,當年承辦檢察官曾說 “鄭捷是恐懼的源頭”,一審檢察官在結辯中指出 ─「不處死,無以平息民眾的恐懼」,但消滅了源頭,怎麼還會有這樣龐大的驚懼依舊存在在群體中呢?

兇手槍決了,恐懼為何沒有消失?

回顧鄭捷的伏法過程,有人感到大快人心,但也有人質疑過程相當粗糙,為了「安撫民情」、「順應民意」,速審速決的結果就是我們至今仍不明白「鄭捷為何殺人」?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找出為什麼他想要犯案?了解他的動機、原因、目的,才能知道將來可以如何預防以及改善。「不明所以」,正是最令人害怕的一件事。日蝕之於古人,黑死病之於中世紀歐洲,癌症之於現代人。一旦了解成因,自然就會降低恐懼。如何消除恐懼?了解,是最好的方式。

黃怡2014年的文章【我們從鄭捷身上看到什麼?學到什麼?】中寫道: 面對這種帶來巨大恐懼與傷害的公安事件,相關機構早應該組成專案小組,做更廣泛的調查與了解,或許可以拼湊出一個較完整的圖像,告訴我們鄭捷為何成為鄭捷。(註3)台灣司法機關對於犯罪心理的剖繪和研究仍有許多進步的空間,若有更多心理專家能協助進行兇手的心理分析和側寫(Profiling),一定可以幫助我們更了解犯罪動機、兇手養成原因等...。

誰都好,就是想殺人。

進入高度發展的社會後,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與冷漠,讓更多的人產生精神心理上的疾病,近年來日本的無差別殺人或美國發生大規模校園槍擊事件,正是我們的借鏡提醒,預告著臺灣也可能還有更多遺憾會發生⋯因為被孤立、因為寂寞、因為被冷漠對待、因為不被人在乎…造成愈來愈多心理問題,甚至演變成無差別殺人事件,而從過去一些無差別殺人案可看出,許多兇手在犯案前都會試著發出「求救訊號」或是「預告」,暗示明示著希望自己能被關注、被聽見、或是被制止,可惜,通常他們都是社會上被排擠、被忽略、被漠視的一群,他們的吶喊與控訴至終只能靠著犯罪來發聲。

如果這些人在被推向失控之前,如果在他們還是「病患」而非「罪犯」的時候,有人伸出了援手、給予了心理支援、關心了他們的心理健康,會不會就能避免憾事了呢? 台大心理系教授林耀盛在北捷事件後也曾投書提醒(註4):不要將事件僅推向「個人病理化」的範疇歸因,而忽略社會結構的畸形化發展邏輯。無差別殺人案不能永遠被導向「單一事件」的處理,這樣我們只是一次次逮捕、審判、處刑,卻無法再往前推想:究竟哪些作為是可以降低此類犯罪事件發生呢?究竟在他們犯下無法挽回的罪行之前,他們的人生是怎麼過的?

我們與惡的距離…

我們與惡的距離其實不遠。對人民來說,治安不僅是為了安全,更是要能安心,排除了「有因可循」的犯罪事件之外(情殺、仇殺、財殺),隨機的犯罪事件才是更叫人感到憂慮。早則從兒童、青少年階段,晚則在成年期,如果能讓更多人擁有健康的心理,或許便能更有效的減少偏差心理所造成的犯罪行為。

我們該思考的是:我們極度缺乏對犯案兇手的認識、缺少對受害者家屬與社會大眾的心理撫慰,我們缺少對於加害人家屬的理解,也缺乏對健康心理照護的重視、更欠缺了對精神疾患者的包容和認識…

期待一齣戲劇開啟台灣社會更多元的思考和對話,讓我們更重視每個人的心理健康,因為,被留下的我們,都需要好好療傷,才好好繼續人生。

註1:原文網址: 秋葉原事件6年後 兇手弟自殺:加害人家屬不能有幸福 https://www.ettoday.net/news/20140524/360357.htm#ixzz5j6nwQjRZ

註2: After a terrorist attack, we grow fearful. Here’s what that does to our brains https://www.vox.com/2016/9/10/12861036/terrorist-psychology-fear-9-11-anniversary

註3: 黃怡/我們從鄭捷身上看到什麼?學到什麼?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195/article/1871

註4: 林耀盛/恐懼佔據了社會想像http://www.thinkingtaiwan.com/content/2082

歡迎分享本文連結,請標明出處! 
若是您喜歡我的文章,請為我 "拍拍手",讓我寫出更多作品!
如果你/妳喜歡這篇文章,請給我1–10個拍手。
如果你/妳願意轉貼我的文章,請給我11個以上拍手,越喜歡當然可以拍越多!
請記得「Follow」我 : S.T.工作筆記,您的肯定就是我的動力!

--

--

S.T.工作筆記

非典型人生的實踐者,從大眾傳播到MBA、從管理學到心理學,經歷外商、創業、與專業進修,人生持續挑戰著各種未知與可能。台大心理與政大企管雙碩士,現為臨床心理師、法官學院講師、UDN鳴人堂專欄作家、未來Family嚴選作者。授課/活動邀約請洽:lovetalkstw@gmail.com